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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奈何桥(上)

*非港式大团圆型HE

*已写完,全文2w+,分上中下三发完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在清明节发这个)




梅长苏静静地站在奈何桥畔。

奈何桥下黄泉滚滚流向天边,天边没有一丝光,是看不清的黑沉沉的一片。泉中浊气汹涌升腾,却又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在了河面上无法挣脱。梅长苏知道,那些是无法超度的魂灵,只能陷在永世的冥水里挣扎。

黑白无常手里各自扣着两条链子向桥这边走过来。

黑无常的链子有碗口粗,另一头拴着一群孤魂野鬼,那些鬼怪面目狰狞,衣不蔽体,一路爬行挣扎,长长的指甲深深嵌进了地里,指甲崩裂了,流出了黑色的血。那些鬼怪发出一声刺耳而惊喜的怪叫,扑上去咬住自己流着血的指甲,吮吸之间发出满足的呜咽。

白无常手里攥着根微微泛着金光的绳子,另一头牵着刚刚坠入冥世的灵魂,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那些人伸出手攀着绳子,生怕在这冥间迷了路,被隐藏在其中的妖魔吃了去。

黑色的一方鬼哭狼嚎,怨气冲天,白色的一方失魂落魄,神色迷茫又恐惧。

这是梅长苏早就习惯了的场景。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多年了。看了无数次这样的生离死别。

黑白无常一路走到桥边,没有直接过桥,而是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看看,今天有吗?”白无常问他。

梅长苏的眼睛略过他身后的每一张脸,从前至后,又从后至前,最后摇了摇头。

今天依然没有。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白无常问。

“到今日,正好两百年。”梅长苏答到。

白无常叹了口气,:“见过执着的,没见过你这么执着的,等了两百年还不走,每天还能数着日子过。”他长长的面罩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等着总是无事,不如数日子打发时间。”他淡淡说道。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但你可知道,可地上一年,地下可是十年。你在这儿等了两百年,人世间也不过走了二十年。”

“我知道。”语气仍然是平淡的。

“知道还要等?”

“要等,我答应过他的。”

白无常见他执迷不悟,抬手指了指桥上,那里站着个老妪,一手拿着个勺,一手向碗里舀汤。

“看到她手里的那碗汤了吗?”他问梅长苏,“孟婆汤,一口灌下去什么都能忘得干干净净。上辈子有什么苦难遭遇,哪怕是山一样沉的爱恨情仇,一碗孟婆汤下肚,再一闭眼一睁眼又是一个新的人了。你这样苦等,抓着上辈子不放,又是何苦?还不如把这些都忘干净了,下辈子重新做人。”

“等虽然也苦,但孟婆汤更苦。”

“你没喝过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么想。”梅长苏语气仍是淡的。

“偏执!”白无常骂道,又叹了口气:“罢了,你就等吧。”

说完就转头和黑无常一起走了。

梅长苏没有回头看,他一直看着黄泉的入口,面容无悲无喜。

生前他身中火寒之毒,老是病着,但是时间一久,病着病着也就习惯了。现在他在这里不生病了,却又一直等着,但是时间一久,等着等着也就习惯了。

等的虽然苦,但是知道他还好好活着,又觉得高兴。

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苦了。

黄泉这边不分昼夜,他只能靠着黑白无常上桥的次数计算时日,他们每上一次桥,他就在心里记下一笔。到今日,已经七万三千笔了,地上也七千多个日夜过去了。

这些天他总有种预感。他觉得自己快等到了。

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第二十个忌日。景琰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林氏祠堂祭拜。

这个还是高湛告诉他的,那大概是他到了地府的七十年后,高湛牵着白无常的绳子一路走过来,他须发皆白,面容比七年前更加苍老,但神态依然是清醒从容的。

高湛起先在桥头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真的是梅长苏。

高湛有点蹒跚地走过来,轻声问道:“苏先生?”

生前高湛与他交集并不多,只是当年金陵夺嫡,高湛曾多次暗中出手相助,当时靖王无权无势,若不是因为高湛本性大义使然,那也是因为此人经世智慧深不可测,于心于私,他对高湛都有着敬意和感谢。

梅长苏郑重行了一礼:“见过高公公。”

高湛见他行此大礼,一边口中说着‘苏先生如此大礼老奴怎么经受得起’,一边连忙扶住他。

“当年在金陵多受高公公照拂,苏某心存感念。”

高湛见他神情诚挚,不禁满面动容。

“苏先生在这里可是在等人?”

这里是地府,都是在人间没了位置的人,生前是何身份早已不重要,梅长苏也没有避讳,直接答“是”。

高湛心下了然,见他神色如常,只是不住唏嘘。

又见梅长苏一双眼睛看着他,知道他一定是有满腹的疑问,便也将几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高湛随侍帝驾多年,说的多是皇帝的起居和宫里的一些琐事。

陛下宵旰忧勤,夙兴夜寐,除每月的几日休沐之外,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下了早朝也多半是在御书房和一些朝臣议事,议完事还要批奏章,常常熬到更深漏尽,这么多年来无一次间断;

陛下心性纯孝,常常去静太后宫里尽孝心,太后近些年玉体抱恙,更是得了空就会去陪着,没空的时候也会日日差人前去问询;

陛下生活起居一向从简,为了给户部和兵部省钱,将各宫开支用度削了又削,减了又减,朝中群臣谨随其风,满朝议事不见华服;

就是对后宫不太上心……

苏先生你看,人一老嘴上就容易犯糊涂。陛下那是心系天下百姓,各宫虽然冷清了些,但也算是雨露均沾,风平浪静;

陛下深夜批奏章批得累了,就会抬头看看墙上的朱弓……

陛下在满宫院里都种满了梅花……

陛下……

 

高湛一句句说着,梅长苏一句句听着,只感到一时欣慰,一时心疼,又一时心酸。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景琰一起在先师黎崇老先生门下听讲的光景。萧景琰更喜欢直截了当的兵书,素来对圣人文人这些回环往复的重章叠句头疼得不行,虽然他谨遵皇长兄之命勤奋苦读,但常常切题破题不得要领,倒是林殊,上课总是胡思乱想,百无聊赖还总喜欢打搅苦思冥想的萧景琰,但每每说起小话的两人被黎崇叫起来答问,林殊总能侃侃而谈,切题破题狠准无比,黎崇听着听着连连点头,一会儿气也就消了,而一轮到萧景琰,就只见黎崇刚刚舒缓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于是当日萧景琰的作业又比别人多了一篇策论,回府还要被知道了消息的祁王训一番。

林殊笑嘻嘻地说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要不这篇策论我帮你写吧,祁王哥哥那儿我去帮你顶锅,反正你都帮我顶了那么多回了。

萧景琰果断地拒绝了。

理由是:虽然找我说话的是你,但是如果我未曾理会你,也就不会被罚;其次,即使我理会了你,但如果我像你那般精通策论,能让老师满意,那我也不会被罚。前者是我克己无方,后者是我能力欠缺,归根结底都是我自己的错,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林殊平时能言善辩,满腹的圣人道理,此刻却找不到一句话反驳他。只能嘟囔了一句:简直是头水牛……

……

后来林殊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了。

回来的人是梅长苏。

他身披着为七万冤魂昭雪的宿命从地狱归来,对着满面不屑的萧景琰露出苍白的笑容,笑容之下是早已被埋葬在梅岭的苦涩秘密。

当年一场金陵夺嫡,他们曾有无数个深夜秉烛对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个人各自看着一叠又一叠的文书和条陈,言语之间交流甚少,偶尔梅长苏抬起头,看见萧景琰拿着一本奏章,低头蹙眉边看边批注,那苦思冥想的样子竟和十三年前的少年无甚区别。

只是萧景琰仍然是那个萧景琰,但梅长苏早已不是林殊了。他不能像十三年前一样,悄悄伸出一只小手指,就能将那个人的从书本的世界里勾出来。

“苏先生在笑什么?”

萧景琰不知什么时候看完了那本奏章,甫一抬头正好撞上梅长苏的目光。那目光的确是定格在他身上的,但是眸子失了焦距,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梅长苏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这个一向巧舌如簧的人愣了片刻才开口:“……方才是苏某失礼了,还望殿下勿怪……只是苏某见殿下批阅文书,神情态度甚是认真,便不由想起古训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殿下夙兴夜寐,克己慎独,苏某不禁为天下百姓感到高兴。”

萧景琰好像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语气平淡地说:“处理政务,为父皇分忧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遑论忝居功劳,”停顿片刻,又道:“只是朝中近些年来风气萎靡,大多都是党同伐异,图谋私利之人,反而显得认真做事的人难能可贵起来,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但朝风竟也萎颓如此,也是可悲可笑。”言语里还夹杂了些许怒气和不满。

梅长苏在心里笑了。

还是和以前一个性子。

……

后来不仅林殊走了,连梅长苏也不在了。

十三年的分离将年少的金色时光熬成了一杯穿肠的酒,萧景琰在两年的重逢里毫无知觉地饮尽这杯酒,再在余生的悔恨里去怀缅那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

最后坐在灯下看奏章的只有萧景琰一个人了。

抬头只见,昔年朱弓,壁上空悬。

 

黄泉的水缓慢但持久地流向远方。

就如同时间的消逝永远不可能被中止或逆转。

高湛慢慢地讲完了,梅长苏也慢慢地听完了。

两人并非故交,说到此处,便也无话可讲了。

梅长苏见他并无留意,便又郑重行了个礼:“苏某在此,多谢高公公这些年对景琰的照拂。”

高湛知道他既然行此礼必发自真心,也就不刻意推诿,只是将人扶了起来。

“陛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这些年来一心为民,宵衣旰食,片刻无一己私欲,老奴侍奉身侧与有荣焉,谈何照拂,”他的声音里是满心的劝慰:“只是老奴见陛下如此辛苦,不禁心想着这人啊,无论是帝王还是普通百姓,这辈子都不过只活一世,若是把一生都交付给了江山社稷,到头来,给自己又能留下什么呢?”

说罢深深看了梅长苏一样,只见他轻轻搓着衣角,低着头久久不言,像是出了神,不禁叹了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若不能生死相许,惟长相思兮长相忆。

叹只叹,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高湛走之前还告诉过他,每逢冬天的某个日子,陛下就会下令休沐三日,届时悲钟长鸣,天下缟素。

他听着心里有些发笑,这个人惯喜欢做这种事情。自己难过,非要拉着全天下的人和他一起守丧。

但是其实会这么难过的只有他一个。

以前还有一个人会陪着他难过,看着他流泪,但是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一百年前他见到了静妃。

她素钗白裙,拉着绳子,跟在白无常身后,向桥这头走过来。

她四处张望着,一看到他等在桥边,放下绳子急忙走了过来。

她的样貌与离别之时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头发白了些,十年的时间,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抓住他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梅长苏先开的口,他眼睛也红了,声音低哑地喊了一声“静姨。”

静妃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你一直都在这儿等着?”她开口,颤不成声。

梅长苏只能点了点头。

“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她竭力克制着哭腔,慌乱又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和肩背,“你这又是何苦?!”

梅长苏收起了眼里的泪,对着静妃露出一个安慰似的微笑:“静姨,我在这儿挺好的。”

他这话像极了那年春猎被静妃逼问时无奈之下的回答,连那个勉强的笑容都是一样的破碎。

“有什么好的!你这样子……你这样子……”静妃说着又是哽住了,“以前我就没有照顾好你,你又从来都不晓得心疼自己……”

“其实也并没有等多久……这边的时间过得比上面快,我现在又感觉不到病痛,反而比活着的时候轻松。”

“你这话,拿去骗景琰也许行得通,难道还能瞒得住我?”静妃的泪又气又急,“来的时候我就有预感,问了那白无常。‘地上一年,地下十年’!你等了多少年?又要再等多少年?黄泉哪里比得上人间,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眠不能休,只能白白站在这儿,除了等,还是等——”静妃捂着胸口,只觉得心如刀绞。

梅长苏想说自己习惯了,真的习惯了,他不觉得苦。可他知道,一旦自己这么说,静妃只会更心痛。

他扶着静妃,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没有时间悲伤。

等着两人都缓缓平复了情绪,静妃再开口,声音沙哑,却已经平静了下来:

“景琰知道吗?”

“他知道的,我去大渝之前就和他说好了。”梅长苏语气平淡得就好像是在说他和萧景琰约好了明日一起去猎场骑马。

静妃点了点头,开口想说什么,却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想他也是知道的,他每一件事都办得那样急,这十年几乎昼夜不休,十年就做完了别的帝王百年都未必做得完的功绩,不是想急着想来见你,又是什么。”

梅长苏听了很是欣慰,但听到“昼夜不休”四个字,又感到心疼。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了。关于朝堂,关于百姓,还有所有在世的人,他们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一下子千言万语涌上心口,却不知怎样开头。

静妃见他神色,心下了然,又想他在这阴曹地府无亲无故地徘徊了一百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是感到心酸。她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便将这十年的事情大大小小都讲给梅长苏听。

 

这几年朝堂上又推行了几个新的政策:修改土地法案,兴修水利,打压贵族势力,赈灾戍边样样不落。一开始自然受到了多方的阻拦和打压,那些人为了动摇新帝根基,逼他退让,甚至让朝中谣言四起,有说萧景琰当年一文不名,是靠构陷兄长,软禁先帝才登上帝位,也有从风评下手,说皇帝后宫萧索,膝下只有一个太子和一个义子,无心为皇家开枝散叶,实为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嗜好。对于前者萧景琰一笑了之,后者则是把散播谣言的人揪出来施以重罚,一时朝野风声鹤唳。

梅长苏觉得好笑。虽然静妃当着他的面刻意略去了细节,但是萧景琰前后态度差距那么大,想必是后者在散播谣言的时候还把谋士苏哲的名头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引得他勃然大怒。

但若是谣言尚未澄清之时,就对造谣者直接施以重罚,反而会给天下人造成皇帝心虚、惧怕谣言的假象——皇帝可以重罚一个人、一群人,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这样做没有好处只有坏处,这一点萧景琰不会不清楚。

只是按照那个人的性子,一旦是扯上了关于自己的事情,便一点情面和道理都不肯讲了。

梅长苏简直都能想象沈追和蔡荃一起劝他,然后被萧景琰一句话挡回去的场景。

“两位爱卿不必多言,你们的话朕都明白,唯独这件事不可商量。朕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他甚至能想象到萧景琰说这话时满脸决然的表情。

如果梅长苏还活着,一定会竭力阻拦萧景琰,让他不要在意这些谣言,安心拟定和推行新的条陈,然后再背着他出几个阴诡的主意,把散布谣言的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好好整治一番。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不会让萧景琰独自面对这些。

幸而在萧景琰和朝中一些良臣的坚持下,这些本来在几年前听起来天方夜谭的条陈,还是艰难而有条不紊地成功推行了下去,百姓蒙受了恩泽,对皇帝感恩戴德都来不及,那些无凭无据的谣言也就随着烟消云散了。

梅长苏心里很清楚,朝中风气自先帝以来便积弊已久,除三省六部尚为纯臣之外,还有很多皇亲国戚,世袭爵位的门阀贵族仍然是盘根错节,利益相互勾连。但新帝登基之时并未如同其他帝王一般,一旦坐上皇位便开始血洗党派,铲除异己,不仅因为他本身行事光明磊落,不屑这些为了巩固皇位动辄党同伐异的手段,更是因为先时六国共犯大梁边境,致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暂时不动这些人,一是因为如今的百姓经不起再一次的朝政腥风血雨,二也是给这些贵族们一些时间,希望他们其中一些人能明白新皇帝的行事作风,有所收敛甚至改邪归正。而一旦萧景琰根基一稳,牢牢把控住朝局,等得国泰民安,天下太平,那便是他大动干戈,肃清朝野之时。

梅长苏听着静妃的叙述,心里越来越欣慰,越来越安心。

萧景琰终于成为了他所期望的那个样子,早年耿直冲动、黑白分明的少年,经过岁月和朝堂的洗礼,渐渐沉淀出一个刚直不阿、沉稳睿智的帝王。

可惜他不能亲眼看到了。

静妃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失落,又不落痕迹地将话题从朝堂转到了一些琐碎的小事上面。说是小事,其实未必算得,只是相比家国天下,什么私事都是小事了。

比如霓凰和聂铎在东海完婚,诞下麟儿;萧景睿斡旋南楚大梁之间,修两国之好,兼而复兴天泉山庄;言侯以太师之身为太子开蒙,传君子之道,授帝王之业;江左地界虽不如以前繁花似锦,但在皇帝有意无意的照拂下,仍是风调雨顺,民生安康;再琐碎一些,说到了言豫津那个总喜欢缠着皇祖母要糕点吃的小世子,还有到了冬天满院宫墙里盛开的梅花。

“庭生也很好,他性子像你,也像景琰,心思虽然多了些,但却是为国为民的心思。景琰很是器重他,将来必是一代良臣。”

梅长苏点了点头,当年他走得太匆忙,有很多事情来不及教给庭生,心中终究难安,但如今连静妃都这样说,只觉得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下去。

好,每个人都过得很好。

他感觉心里有一口气涌了上来,哽在喉咙间,迷住了眼睛,却久久消散不去。

景琰做得很好。

比他所能期望的还要好得多。

他在这条尊贵而寂寞的帝王之路上守住了自己的本心,还给了大梁天下一个去伪存真、清明坦荡的朝局。

对梅长苏的承诺,他一分不差的做到了。

他们二人半世挚友,半世君臣,一世相思,终究做到了两两不相负。

 

静妃走的时候,对他说:“我知道若是我现在让你走,你必然是不肯的,只是世事难料,他身为天子贵胄,累积功业无数,就算有朝一日离开人世,未必会从这阴曹地府的黄泉路上经过……若是有一天你等不住了,就不要再等了……”

梅长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望着她饮尽了孟婆汤,向桥的另一头缓缓走去。

她每走一步,就会把今生忘掉一分。

再走十步,就忘掉十分。

过了这奈何桥,世上就再无“静姨”了。

梅长苏看着她的背影最后消失在桥头,轻轻吸了口气,将脸埋进袖子里,背部微微颤抖了一下,不动了。

 

离他诀别静妃,又一百年过去了。

这一百年和上一个一百年并未有什么区别。

除此之外,他并未遇见任何故人——甚至连个仇人都没有见着。他闲着的时候把自己认识的人盘算了一遍,赤焰冤案中,林氏诛九族之罪,满门抄斩,他的父母亲族和战友早已转世为人,无从相遇。现如今还留在人世的故旧,他却希望永远不要在这里看到他们。

他这两百年来守在黄泉路口,当真是无亲无友,形影相吊。

到了此刻,梅长苏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些累了。之前活着的时候,他一直死命坚持着,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他总希望能多挣一天,多活一日,每一天都是用运气在赌,每多走一步都是拿命在换,他从来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自己苦。但这并非是因为他刻意要对自己心狠。只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伤感。现在他真的死了,终于不用再惶惶度日,有漫长的时间来思考他的一生,却又无法放手。他的生命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明明已经走到了尽头,却又无法真正停下脚步。

他不愿意承认。

但是他现在感觉很疲惫。

疲惫到他居然开始自私地期待萧景琰能早点出现。

 

黑白无常走了之后又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梅长苏在桥边站得有些乏了,便绕着桥头走了几步。河畔开满了曼珠沙华,花开三千年,开的时候不见叶子,放眼望去血红的一片。红得像是梅岭的那场大火,红得又像是萧景琰大婚时的那身喜服。

梅长苏突然听得黄泉尽头处传来一声巨响,那是黄泉闸门落下的声音——他知道,人间到冥界唯一的入口也关闭了。

他心里的失落无法压抑地涌了上来,哽在了喉咙间。

今日他还是没有等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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