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沙海结尾里写老吴从悬崖坠落的时候,老张从沉睡中醒来的衍生。
张起灵从梦里惊醒。
视野里没有一丝光,黑暗宛如浓墨覆盖了整个空间,就像张家内宅的禁闭室。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确定自己睁开了眼睛。
周围寂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张起灵伸手拿起了一块石头,扔了出去。石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动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旷里反复回荡,然后不知道磕在哪里停了下来。
于是最后连这个声音也消失了。
他通过这种方式防止自己产生耳鸣。
光线,声音,生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从外界抵达这里,他甚至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活的。
他算是活着吗?他不知道。
由于天授的缘故,他很少做梦,即使是做梦,也通常是带有寓言或是警示性质的梦境。这些梦境就像那些张家人原生的记忆一样,一旦降临,就会渐渐覆盖后天的记忆。
就像大雪掩埋脚印一样无声无息。
他一想起雪,就想起了吴邪。那个时候他把他留在了洞里,他离开了吗?自那以后过去了多久?几个月,两年,七年?
自从进入青铜门后,他就对时间失去了概念。这里连时间都是静止的。也许连吴邪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梦,他从来没能从这里走出去过。
长时间的黑暗和静寂常常让他产生幻觉,先是脑海中出现了五色的光斑,它们近得就像黏在他虹膜上,疯狂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让人产生头晕和呕吐的感觉,然后他的心脏开始鼓噪,声如擂鼓像要跳出胸腔。
最后,他开始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仿佛它们正在从耳朵里不断地渗出来。
有时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听见任何声音,也许这些只是他的另一个幻觉。
在这样的时刻,张家原生的记忆宛如天启降临了,他听见脑海里的声音:你要忘记。
忘记了你“自己的存在”,就忘记了感受,忘记了痛苦。只记得应该记得的,去做你应该做的。
忘记吧……
这个声音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他脑子里逡巡,扫荡,循环往复,于是他后天的记忆开始缓慢地斑驳,脱裂,消失。
一些幻觉经常和梦境交错出现,他的大脑里开始出现一大段一大段的空白。
他开始怀疑:我真的存在吗?
想,他对自己说,你要想。
在张家内宅狭小的四方形天空下,他曾得到过一颗糖果。
然后他缓缓回忆起刚才那个梦境。
他又看见了自己站在那个院子里,四周都是灰白色的高墙,高到看不清瓦檐的颜色,被圈出来的四方形天空里,灰色的云层压了下来。这样的屋檐,连鸟都不会在这里筑巢。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几根一样长的手指,是常人的手,干净柔软,连一个茧都没有。
洁白的手心里停着一颗糖,被包裹在红色的玻璃纸里,鲜艳得仿佛不属于这里。
红色,他想,就像张家内宅里随处可见的血迹。
梦境就是在这里脱轨的。
他被一种宛如生存本能一样的直觉警醒了,这个梦里,有哪里不对。
顺着这只手,他缓缓抬起了头。
吴邪俯下身子,低头看着他。他披着一件藏袍,肩头上还停着雪花,似乎是从很冷的地方过来的。他比他记忆中老了,眼角有一些不明显的细纹。
“你真的不要嘛?”他听见吴邪问。
“规矩是规矩,人是人,我偷偷给你,你把它藏起来,谁也不要说。”他嘴角和眼睛弯了起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哄一个小动物。
“没有人会知道,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突然,他就像起什么似的,语气透露出一股狠意:“你别怕,如果他们敢惩罚你,我就把这些人全部都干掉。”
……
“你怎么这么固执?”吴邪被他气笑了。
他一把抓过张起灵的手,把这颗糖塞到他手心。他的手心柔软温热。
阴晴圆缺都刻画在了他脸上,像暴雨夜的月亮。
不要醒过来,他对自己说。不要醒过来。
“小小年纪,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茧?”吴邪低着头,手指轻而缓慢地刮擦过这些长短不一的疤痕。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就好像被掐断了电源的机器停止了运作。
他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惊讶,就好像不理解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然后,他的手僵硬地,缓缓地移到了脖子的位置。
那里渐渐浮现出了一道血痕。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长度和深度,张起灵知道五分钟之内他就会死。
血从他喉咙里冒了出来,把洁白的手全部染红。
吴邪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张着嘴,无声地对张起灵说了两个字。
别看。
张起灵睁开了眼睛。
磷火首先是一点一点地在远处冒出来的,绿色的光点像是逢魔时刻的鬼魂,漂浮,游走,颤动。然后由远及近地慢慢连成了一片,绿色的火苗照亮了高耸的墙体,向头顶的黑色虚空中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火海逐渐淹没了地面的尸骨,向张起灵的位置蔓延过来。
在这样的亮光下,他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熟悉的号角吹响了,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知道“它”又要从地狱的深处出来了。
张起灵拔出了腰间的刀。
吴邪,吴邪,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吴邪。求你。
别死。